Your Smile

我有本想寫的小說，這個已經醞釀10年的計畫不是什麼秘密了，若要列夢想清單，這本難產的小說會排在很前面，但我其實一直處於蒐集資料的階段，沒有開始動筆。就是懶惰吧，儘管時間硬擠就有，但我總是分給那些比較不重要的事，或著，那些可以獲得短暫快樂卻沒有辦法得到什麼成就感的無聊項目上。

年屆不惑，但怎麼有辦法不惑？尤其在情緒波動的這一兩年裡，我數度安靜自己，觀看自己，越看，越覺得千瘡百孔。這個人，實在是不怎麼樣，越看越覺得困惑。也許是一種育嬰期的低潮，我在這篇文章初稿完成後，讓小五先讀過一次，她覺得問題出在寫作時間點在半夜，並認為是壓力過大，致使這一連串的自我否定。

這是一種現實，育嬰的生活不是只有那些令人羨慕的假期，或是可以預料的忙亂與身為新手父母的不安。有時候看著孩子，會引發一些更深層的自我懷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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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靠著天賦在生活的懶人，還記得國小幾個老師圍在一起小聲討論著我，說這個孩子將來不得了，很期待廿、卅十年後的樣子，跟著全年級一起蹲在地上等待團體行動的我，裝作沒有聽到老師們的評論，但其實內心也沒什麼特別情緒，大概那些內容也早已從他處聽過。

一直不是努力的人，只做自己想做、喜歡做的事，但靠著一點天賦與小聰明，儘管求學過程不是太頂尖，卻仍走在一條相對幸運的路上。我沒能成為老師口中「不得了」的傢伙，但我也不以為意，反正沒什麼努力嘛，能夠混成這樣，已經沒什麼好抱怨的。

原本以Haru出生為名義的半年育嬰假過去了，卻好像食髓知味一樣，決定繼續休半年；這半年沒有勞動部補助的薪水，但東拼西湊，其實也還過得去。就是這一種過得去就好了的態度，支配著我的生活。

從外界的眼光來看，有房、有車，有個內外兼具的太太，共同養育兩個男孩，沒有遇到什麼人生過不去的難坎，堪稱順遂。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？

但靈魂常常是關不住的，也往往與穩定的外在生活作對。前幾天重複瀏覽了幾篇關於今年芥川賞的報導，心情低落更勝於鼓舞，按照我的個性，恐怕再給我20年也無法成為若竹千佐子這般60多歲還提筆寫作的素人作家。同時，我也想到在書架上擺著的那本國中同學所寫的小說，早在2004年出版的小說，彷彿一種嘲笑，在我還沒燃起小說夢之前，就已經豎立了一堵難以跨越的障礙。

關於生活，我還想到了關於幾年前周遭友人觸發的移民討論，當時我曾認真查看、盤算德國、瑞典的移民條件，同時綜合了一些現實條件，另外以加拿大與夏威夷為參考。這些資訊不難取得，但我就是沒有動力進一步行動。

我更發現自己因為兩個男孩相繼出生，「花時間與他們相處」成了一種不再前進的藉口。三年來幾乎一事無成，我的生命一點都沒有前進。想到這裡，我突然很想為育兒中「父親的缺席」做一點辯護，那些缺席的父親，或許是因為經濟壓力而不得不缺席，但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抓住了某些持續讓生命前進的線索。

雖然育兒本身也是人生的一部分，「照養」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階段，算不上是停滯不前，我還是逐漸厭惡這樣陷在泥淖中的自己。我仍然對於「缺席的父親」這種角色有一種曖昧的情緒，好像這樣的角色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樣子。

小五說，我花在孩子上的時間她都看在眼裡，比起多數為人父者，孩子從父親身上獲得了巨量的相處時光，但這能成為我這幾年一事無成的藉口嗎？當然，我完全理解花在孩子的時間不會是徒勞，日後也能夠得到回報。只是當前的狀況不太像我想要的樣子，我也不期待育兒的過程裡需要什麼「回報」，我只想好好的完成我原本想完成的幾件事。

也許我得在兼顧父親、丈夫的角色之外，多做一些努力，但我其實很容易想像得到，這個努力只有三分鐘熱度。然而，若天真的想，十個三分鐘，也有半小時啊，就這麼累加下去，說不定還是能有一些改變。

Boaz是個同樣有小聰明同時對周遭敏感的孩子，他的語言、思考能力甚至快追上大他兩歲的孩子，儘管運動能力大概也落後同齡一歲左右，但已經逐漸顯露出自己的天賦以及弱項了，我看著他，那些優秀的長處、不討人喜歡的地方，就不斷的想到自己的樣子，基本上大概不用擔心他未來能不能吃飽，但可能也跟我一樣，靠著天賦能夠在社會上過著一定程度的生活，在天賦之外需要一點點運氣，而舒適圈外則容易放棄，容易逃避。

不過這樣就好了，我也沒有打算栽培他到什麼地步，他如果有能力，找到願意為之奮鬥的目標，盡可能幫忙就是了。前幾天有個長輩告訴我，花時間栽培小孩一點也不吃虧，當他長大拿公費、獎學金出國讀書，那些省下來的錢，大概比你現在開始賺的錢還多。我笑著附和著，只是，我沒說出口的是，我其實並不期許小孩一定得要走到這一步。

小孩還是要好好帶、用心照養的，只是那不是一種有目的性的「栽培」。我不太用「教」這個詞，我常常覺得自己沒有比這些孩子懂事多少，能教的不多，甚至常常要自我批判，我是不是用著自身（對她們來說是「上一代」）的標準在限制他們。我也不打算用類似友誼的「陪伴」，畢竟身為父母，原本就注定了需要有比陪伴更多的責任。有時候那是一種可供學習的典範、指引，以及生活方式的建立，直到他們找到下一個典範、指引，或著，開始相信自己為止。

然而我希望能夠為了自己開始寫小說，我希望能夠開始做一些想了很久，卻總是以育嬰為藉口而沒有去做的事。在Boaz三歲生日前夕寫了這篇文章，因為他生日當天，我會帶他進行一趟父子雙人的小旅行，從小港機場出發，這將是他的護照第五次蓋出境章，而我，期待能夠重新找回自己。